藥姑忙背過臉去，不讓對方看見自己濕漉漉的眼睛。

“我只是不明白，”她以他話掩飾著尷尬：“這件事瞞了這麽久，為什麽你昨天忽然發大興要說出來？”

齊叔皺緊眉頭：“昨天在左丘的院子裏，你有沒有聞到什麽味兒？”

藥姑心裏一動：“你是說，那股子甜甜膩膩，又怪惡心的氣味兒？”

齊叔欣慰地點頭：“總算你這老貨鼻子還管用！我當都只被那墨香吸引住了神智，原來你也聞出別樣來了。”

藥姑啐他一口，過後臉色變得有些凝重：“怪不得左丘二爺要以制墨為生，看起來另有企圖！你別說，那股奇怪的味道，跟墨香混在一起，還真有些魚目混珠的意思！”

齊叔愈發點頭不止：“要不是咱們在宮裏聞過，也還真分辨不出來！”

藥姑沈默片刻，苦笑道：“你也知道，老太後的事？”

齊叔大吃一驚：“怎麽你不是，在皇上身邊才？”

話到這裏忽然想起，老太後死後，藥姑就離開皇宮了，就算在宮裏，她又怎麽可能接近皇帝身邊？

兩人不約而同對視一眼，都有些意興闌珊。

“原來皇上也吸那玩意。”藥姑先開了口，“我只當，厄運到老太後那裏，就終止了呢。她老人家自己也說，待她走了之後，宮裏所有阿芙蓉都要用生石灰銷毀，再埋進七尺深泥裏，一根殘渣也不許剩的。”

齊叔緩緩吐出一口氣來，血泡從他鼻腔裏冒出頭，藥姑替他拭了去。

“當年宮裏，就好像一張到處漏風的破席，人人心懷鬼胎，個個貌似效忠皇帝，其實背後另有主子。這阿芙蓉說是都依老太後懿旨滅了去，其實各位皇子手裏，都偷偷昧下了不少。就怕將來有個傷啊痛啊的，也好如老太後似的，得個快活逍遙方子。”

老太後晚年，病人膏肓痛苦不堪 ，太醫館的所有藥劑都無法緩解，唯有一服奇藥，名曰阿芙蓉，能平覆她老人家所受的苦痛。

而這服藥，正是商丞相，從外洋帶回來的，本當是個新鮮東西進上，不想老太後拿它當了救命稻草。

老太後因此深慰其身，也因此，深受其害。

她知道這東西是個惡魔，碰不得沾不得，可又離不開，怕皇族因自己一時失念陷入囹圄，這才命人於自己下世後，銷毀一切。

可惜她老人家雖精明看出此物的大不利，卻看錯了人心。

冰涼如水的月光，浸透了兩位老人的身體。

“皇上本是不用的，”齊叔笑得比哭還難看：“可是自打用上了藥引子，就離不開它了。”

藥姑猛地一擡頭，差點將手裏的碗摔了：“你的意思難不成是，商家給皇上下下藥，皇上這才離不開藥引子，也因此才跟皇後。。。“

齊叔還是笑：“可惜，我們都知道得太晚了。“

他的笑容讓藥姑的心都糾結在了一起：“你怎麽早不提醒皇上？”盛怒之下，她將本就在手裏搖搖欲墜的碗砸了：：“你瘋了？不知道老太後最後死狀有多恐怖？！我雖不在場，可聽後來出宮的姐妹們說，她老人家，身上幾乎沒了肉，就是個骨頭架子，人也糊塗了，喊不醒她，只是笑，跟個傻子也差不離~”

聲音越不越飄，到最後簡直泣不成聲。

齊叔不知是沒了力氣，還是已經看淡，藥姑如此發作，在他也不過淡淡斜了下眼而已：“我也很想早點知道，可阿芙蓉這東西我沒見過沒摸過，皇上沒服之前，我連那股子甜香的氣味都不曾聞過，哪裏曉得是劑毒藥？”

藥姑定了定神：“皇上用的 藥一向是要過太醫館的手的，你是大內總管又貼身伺候皇上，難道他老人家吃什麽你通不知道？”

齊叔的聲音小到比蚊子哼還低：“我知不知道，也得看人家讓不讓我知道，奴才的地位……”

藥姑睜大眼睛看他，正要再問，卻發現人已經昏睡了過去。

她看看地上狼籍一片的碎瓷和藥渣，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。

次日早起，喬月收到了團娘的回信，信鴿跑了一夜，最後伏倒在她窗前，氣竭而亡。

喬月親手將它葬在院中花陰下，所有人都看著，卻無人出聲。

文玄知道，喬月不願公開的事，逼她也沒用，再看她這麽急，想必一定有什麽要緊的事要問團娘。

要緊而隱密，到底會是什麽事呢？

喬月臉上看不出任何端倪，甚至藥姑從齊叔屋裏送藥出來，碰上她的目光不由得低了下頭，她也仿佛沒看見似的。

早飯過後，喬月收到富春娘的信，邀請她過去商談，信上說得很緊急，喬月卻只冷笑一聲，便燒成灰丟進了痰桶裏。

“怎麽？”文玄窗下看花，並不回頭，腦後卻長了眼睛似。

喬月托了腮坐在桌邊，想著事，沒回應他。

文玄回過頭來，定定地看著她：“怎麽？”

又問一遍，語氣加重幾分。

喬月楞楞地看著他：“文哥哥，這世上最壞的，是不是人心？別人對你好，是不是一定就懷著不可告人的秘密？”

文玄不知說什麽好。明知她不是懷疑自己，還是覺得心裏刺痛了一下。

對面一張秀逸無雙的嬌顏，不知是不是因為齊叔昨晚的話，讓她沒睡好，於是顯出了蒼白，和平時難得一見的虛弱來。

平日裏，眉宇間她獨有的淩厲英氣，也淡弱了許多，反而多出一種嬌不勝衣的柔弱風情來。

尤其當她問出這樣一句，讓人不知如此回答，卻不自覺心酸的話來。

天知道，一個人是經歷了多少次背叛，才會失望以至於無望到如此地位？

所以文玄沒說話，此時此刻語言是無力的，再多的話也不如一個擁抱，來得實在，貼心。

“聽見了嗎？”文玄將喬月的頭捧近自己的胸口：“心是不會說謊的。”

喬月深吸一口氣，將自己整個人都埋了進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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